每每读和歌,都会感觉自己的心变柔软了。
我也时常想,究竟是它的什么在吸引我呢。虽然它有自己工整的规格,可相比起一般的诗词来说,它显得精短极了。很多时候,它描述的只是一瞬间的感情,然而,这种感情也可以很悠远,很飘遥,于是就在读的那一瞬间,人的思绪也悠游到极远的地方。其次,它描述可及可触的身边事物,哪怕最细微的,叶落的声音,或松叶上颤抖的雪,都是它可歌咏的,于是,读和歌时,不知不觉间,自己的五感也跟着跃动起来,调动想象,调动感官,闻一处梅香,沾一滴雨水。在此,我不敢说百分百,但据我所读过的这么多和歌来看,除了明确是为庆典为喜事而咏的和歌,其他若是基于个人感受而咏的歌,即便当中也有失落或无奈,但也鲜少涉及个人的理想或仕途,极少借和歌表达对社会或时代的不满。它有一种属于自己的美的框架,在这个框架里,什么与美感相合,什么与美感不相合,想必咏歌的人都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所以,在我看来,和歌有种贴近人心的魅力,它让人学着聆听一处宁静。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和歌本身它有相互赠予的意义,也就是说,大部分时候,咏歌的人都在想着对方而抒发自己的感情,希望自己的心情能被理解,能被共感,能被回应,于是,无论它表达的感情多么轻,多么小,它当中所饱含的呼唤,它想要唤起情愫的力量,也是不容小觑的。和歌互赠既是人与人之间真实的互动交流,也让人对周遭的人事物都变得敏感起来。咏歌的人,会想象,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存在于一个微妙的世界里,与自然融合,与身边事物的色香味都融合起来了。想象着不可触及的距离时,人变得多么渺小;想象着一草一木时,人又是多么丰沛与满溢。
和歌所出现的场合,若是读《源氏物语》和《枕草子》都会感受颇深。不论是帝王与官员围聚一堂赏花赏月的美事,还是独自一人为情所伤,为心所累,皆是和歌所能达到的。
那么,内容上,和歌如何触动人的心呢。除了一个人的心情,感受,和歌里所出现的花草鸟鸣,皆有它各自的意义,当人的感情恰当好处地链接到这些意义上时,就会让感情变得饱满,让和歌充满意境与氛围。在《古今和歌集》的序言里,它概述了许多和歌产生的时机,比方说,听到松虫的虫鸣会想起朋友;看见露水和水泡,想到人之无常不定;看见如雪一般的白发或波浪般的皱纹,感叹年老苍苍……和歌里,有自己独特的「缘语」,也就是当提到一个东西,就能联系到另一个东西,它们相关,相似,相互影响。例如,「糸(线)」的缘语是「乱れる(紊乱,散乱)」。对我来说,读懂和歌里的缘语,既是一种乐趣,也是一个困难的地方,因为它需要积累,需要多见,见得多才了解得多。
到此,我想要表达的是自己对和歌的感情,因为前几日写了《与雪生活的古代人》那本书后,又心生喜悦般把《古今和歌集》捧在手上,此刻,想用一种新的心情靠近它。因为,和歌不能一次看个够,不然就会感觉太满了。若是错觉地以为,十首和歌里仿佛八首都是类似的,就失去读和歌的趣味了。它们有些看起来很相似,可说到底,它们都是不相似的。
往后,我可能会时不时记录一些我喜欢的和歌。心若有歌,情柔思静。
在此,以两首我读来非常喜欢的和歌作为本文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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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歌」- 6
素性法師「春たてば花とや見らむ白雪のかかれる枝にうぐひすぞ鳴く」
(立春后,以为白雪就是梅花,看,黄莺在落满白雪的梅枝上鸣叫)
——「見らむ(看错)」,在写春天的和歌里,把白雪看成梅花是经常出现的。
「春歌」- 13
紀とものり「花の香を風のたよりにたぐへてぞ鶯さそふしるべにはやる」
(乡间的梅花开了。让风把这香气送到黄莺所在的山里吧。)
——「風のたより(风信)」,这个词我很喜欢,让风充当信使,想象风多么缥缈,多么悠远啊。
注:文章里的和歌与日文译文皆出自「《古今和歌集》片桐洋一 訳・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