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わがやどの冬木の上に降る雪を梅の花かとう見つるかも」
（落在我家庭院冬木上的雪，我把它看成梅花了）
（「万葉集」巻八—— 一六四五）
去年冬天，在某本书的内页里发现这个书名，就记在心上，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读这本书。有时候，无论书的简介写得多么吸引，多么详尽，只要没有亲身读过，都不确定它的内容是否真合自己的心意，可对于「雪」，我没有衡量，也没有犹豫，何况，这个书名足够让人心向往之。
看到书名时，我首先想到的是平安时代与和歌，因为「雪」在这时候被演绎得绚烂动人。那些寄情于雪，感叹雪之醇美，雪之翩然与苍茫的故事，每次读来，都让人游离于现世以外，到达一处隔离了所有不安与困苦的桃花源。为何是「与雪生活的古代人」，为何不是现代人呢，某种程度上，现代人早已拥有了更多应对雪的智慧与方法，在大部分时候，大部分地方，雪都不是一个威胁了。然而，在古代生活，雪的存在，影响人们的方方面面。
若是从头开始读这本书，恐怕会感到乏味不悦，因为它从古记录和史料里写尽了那些下雪的年份，每一年下了多少雪，下雪后积雪有多深，巨细无遗。无论是地名还是数字，读起来都陌生非常，可奇怪的是，我竟没有感到乏味，仿佛，我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雪」的世界，我得以从四面八方的记录里认识它，这一刻，「雪」不是一个想象，而是一个具象的存在，有体积，有深度，有时间。每一个数字都表明它在世间留下过多少痕迹。
接着，它写到在下雪的情景下，古代人如何应对它，如何与它和平相处。当时的贵族官人，如何穿越雪的重重阻挠，仍旧去工作，以及他们为「初雪」举办的仪式如何庄重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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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我喜欢，也当真让我尝到了「雪」之滋味的，便是书中写到的古代人在雪景雪期下的玩乐意趣。
关于「雪」之玩乐，过去现在都十分相似，不过是堆雪山，赏雪，打雪仗之类的，可当这些事情放在古代时，它们就会酝酿出属于那个时代氛围的美感。
比方说，提到堆雪山，自然会想起清少纳言在《枕草子》里写到的中宫定子的「雪山小赌」故事，那时候，雪山对清少纳言而言，不仅仅是一个随性堆积而起的雪山，更是一个见证，见证定子和一条天皇的至深感情，见证在定子身旁的一群女官们如何乐观，畅然地面对不遇之境。
提到雪，那时的人也把「越の白山」视为神圣般的存在，因为它看起来，雪从未融化，它是一个雪的象征，也是一个让人遥望且寄情寄思的灵感来源。对于没见过「白山」的人而言，它是欲求不得的念，可实际上，只要想着它，就能更心安理得地热爱眼前的每一堆雪。
书中选取了好些和歌，我较为喜欢下面的和歌赠答。源兼澄的女儿听闻公任在家堆了雪山，就咏了歌，面对她的遗憾，公任的返歌，既是回应，也是邀请，希望她不要只遗憾见不到的白山，而是到他家看看「他家的白山」。
源兼澄的女儿 「おぼつかな今もむかしも音にただ名をのみぞ聞く越の白山」
（只听过白山的名字却从未见过它，有些遗憾）
公任「白山をよそにおもはば我が宿を今はうしとやおもひなりぬる」
（你在心里认定白山与自己无关，所以也不打算过来看我的雪山了吗）
另外，书中还提到，那时候有人用雪造佛，并且供奉它。在《徒然草》里，雪佛也曾被提及。它写到世间人们汲汲营营样子像极了在春日造一尊雪佛，且饰之以金银珠宝与佛堂，希望佛堂建成后，雪佛能被尊贵地供着，然而，人生无常，生命亦如雪佛，它会从下方开始融化，最后消失于无。无论多么努力，最终都可能消失，归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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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我感到惊奇的发现时，原来古代人曾把「雪」当作食物。吃法就像当今的冰沙一样，在一个容器里装上雪，然后往雪里倒入特制的甘汁（あまづら），甜甜的，该是很有滋味吧。
另外，书中还提到一个人物，藤原俊成，他临终前心心念念——「雪を食べたい（想吃雪）」。当时是十一月，可他所在地方，迟迟还未下雪，当地寻雪无果，就让人到北山去寻雪，终于把雪送到俊成的面前时，很快他就圆梦般离开了。藤原定家是藤原俊成的儿子，他在自己的《明月记》里写到，据他姐姐所说，若夜晚给父亲送上雪，他会吃得很高兴，感叹雪是有趣的食物。
除了作为食物，「雪」还有降温助兴的作用。冬天，当人们聚在一起蹴鞠时，也会习惯在旁边准备一箱子雪，玩得出汗时，可以用雪降温，不过不同的人对于蹴鞠场里出现雪的反应都不一样。若是蹴鞠后在餐桌上发现雪，人们会误以为它是食物，惊讶不已。
最诗情画意的，莫过于这一段。一位叫师通的人，某日他到令子内亲王的殿里，正好有蹴鞠比赛。他玩累了，就在缘边坐下，正好发现身旁有一箱子雪，他不经意地用扇子捣鼓已然冻固后的雪，于是雪一粒粒地飞到他的衣服上，当雪融化后，映在他的衣服上，成了美丽的斑点，当他再次下场蹴鞠时，他的身姿，潇洒优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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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雪」与和歌融为一体时，「雪」有自己独特的出场方式。人们习惯在砚盒上铺上一张薄様（和纸），接着在薄様上盛上雪，送给别人，有时候，人们还会把附赠的和歌写在盛雪的薄様上，风雅至极。
这个送物方式不禁让我想起《枕草子》里，清少纳言在一个五月给定子送上新鲜点心的做法。那时候，她也是在砚盒上铺上了一张绿色的薄様，继而在薄様上放上点心。
书中提到的一段是一位女官与天皇在某次管弦会里的和歌赠答。
女官 「月影のさえたるおりの雪なればこよひは春もわすれぬるかな」
（今夜的雪在月光的映照下清澈明亮，都让人忘了春天已然到来了）
天皇「くまもなき月の光のかなりせばこよひのみゆきいかでかは見む」
（倘若没有把四周都照得亮堂堂的明亮月光，又怎能看清今夜的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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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的末尾还写了古代人如何应对雪造成的灾害，如交通障碍，农物种植，甚至战争饥饿等，在此不一一叙述。
可以说，这本书既加深了我对「雪」的理解，也更加确定了我对它的喜爱。在我心里，它不仅仅是一处景色，一个自然现象，而是与我钟爱的平安时代的历史与和歌都紧密联系起来的一个词。它存在于那个时候人们的生活，想象，以及爱恨情仇里。当人们寄情于它，当人们为它痴为它醉时，何尝不是为生命而欢歌呢。是一首首和歌赋予「雪」以美和灵魂，我爱「雪」，更爱那时与「雪」同行的人。
「雪」在我心里撒下的片片花絮，便是它之于我的美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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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私读《枕草子》—— 你知我心（二一六）菖蒲犹香（二〇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