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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三四郎》的心情」

2022年2月28日

想不到这么快就把《三四郎》读完了,好像还没有两个星期,而且我也没有特别把时间分给它,都是想起来就读,出门就把它带在身上。它是亲切的,阅读很快乐。

这次重读,我最大的感受是,心情十分平静,这种平静仿佛还给我一种不可言喻的幸福感。它是一本没怎么书写死亡的书,有几个地方间接提起了,但它们都不是直接发生在小说人物上的,因而不会让人觉得沉重,不用过分去思考这件事。只要读书,都免不了面对死亡的书写,只是当我已然知晓它是怎么一回事,以及会给人带来什么伤痛或思考时,就不愿时时碰到它了。

若谈这本书的意义感,它可能没有太明显的意义感。一如作者评论另一本书《草枕》时写道的——「私の『草枕』は、この世間普通のいふ小説とは全く反対の意味で書いたのである。ただ一種の感じ——美しい感じが読者の頭に残りさへすればよい。それ以外に何も特別な目的があるのではない。さればこそ、プロツトも無ければ、事件の発展もない。(我的《草枕》,是以和世间所认为的小说完全相反的意义写的。只是一种感觉——只要在读者的脑海里留下美好的感觉便足够了。除此以外没有特别的目的。因此,没有情节,亦没有事件的发展。)」它也不是追求意义感的书。它们是同期的,也更有作者早期作品的味道。相比于后期的作品,这个时期的作品,更像是作者悠游在自己的笔端,以自己的方式写一种他认为的小说。

三四郎给我留下的印象是,相比于书中的其他人物,他或许不是耀眼的,无论在谁的身旁,他都更像一个陪衬,然而,他是一个不会给别人造成伤害的人,他有一种温和的力量。尽管私底下,他也会对人对事发表一些不耐烦的观点,可他还是谦和的。他的这种温和与谦和,让描写他的画面,以及他与别人相处的画面,变得柔和,变得缓慢,仿佛被暖暖的阳光照着,发着热。

书中的很多事情,因为年代使然,让它们只能停顿在某个地方,而不能向前。不论是与次郎一厢情愿地想把广田老师推到人前,还是三四郎与美禰子之间朦胧单纯又没有结果的关系,都让人感受到那个年代的特殊氛围。与次郎是积极能动的,广田老师知识渊博也有想法,可他们对时代的看法是不同的。前者是迫不及待地想让世界看到自己的力量,后者则是清醒般独善其身。尽管三四郎无数次怀疑自己对美禰子的感情,以及莫名其妙地怀疑美禰子对他的态度,可仍然抵不住自身强烈的情感,当他知道美禰子要嫁人的时候,他是失望又无可奈何般接受,而美禰子,作为那个年代的女性,她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只能等待着被选择,被决定。这么说起来,他们都像是时代的明白人。知道自己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他们的生活看似缓慢徐徐的,可在看不见的地方,涌动着无法显露于人前的,真实的,激动的情感。

书中有好些不经意的描写给我留下印象的。

当三四郎在运动场上,远远地望着坐满女生的地方,他是这般描述女性的美的。

「その上遠距離だから顔がみんな美しい。その代わり誰が目立って美しいという事もない。ただ総体が総体として美しい。女が男を征服する色である。(由于远距离所有人看起来都很美。并不是谁特别美。只是总体作为总体的美。那是女性征服男性的色彩。」

书中毫不掩饰三四郎对美禰子的矛盾心情。他自己也有一段颇为深刻的剖白。

「三四郎は近頃女に囚われた。恋人に囚われたのなら、却って面白いが、惚れられているんだか、馬鹿にされているんだか、怖がって可いんだか、蔑んで可いんだか、廃すべきだか、続けべきだか訳の分からない囚われ方である。三四郎は忌々しくなった。(近来三四郎为女人所困。若是为恋人所困,反而有趣,然而是否被人喜欢,是否被人耍弄,能否害怕,能否蔑视,是放弃呢,还是继续呢,他为如此这般不明所以的东西所困。三四郎既气又恨的。」

当三四郎知道原口已经开始给美禰子画画的时候,他装着“毫不在乎”那样去瞧,实际上他妒忌不已,妒忌原口可以这般不留痕迹地靠近美禰子,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离开的时候,三四郎第一次鼓起勇气跟美禰子袒露,自己来便是为了看她的,而且接连说了两次,然而,当时的美禰子的反应是逃避和冷淡的。三四郎也不免有点心灰意冷。现在回头看,这时候的美禰子或许已经定亲了,她无法再与三四郎有暧昧的靠近,所以她不回应他的亲近。

「あなたに会いに行ったんです。(我是来见你的。)」

「ただ、あなたに会いたいから行ったのです。(只是因为想见你才过来的。)」

三四郎知道美禰子要嫁人后,想着还是把钱还给她,于是到教堂去等她。在教堂外面,他一边等着一边望着周遭,当他看到天上的云时,他想——

「美禰子の好きな雲が出た。」

我觉得这句话把三四郎的爱意表露无遗了。他曾经与美禰子一起看云,他晓得美禰子喜欢看云,当他望着天空,看到云时,他想到的便是,这是美禰子喜欢的云,美禰子喜欢的云出现了。这是何等的想念和偏爱。因为喜欢她,所以她喜欢的云彩都印有她的名字。

故事的最后,三四郎和与次郎一起到展览室看画,与次郎问三四郎,觉得原口画美禰子的那幅《森の女》怎么样,三四郎当然喜欢美禰子的模样,只是不喜欢画的名字。他在心里念叨着stray sheep。

我想这个stray sheep还是有隐喻作用的。她隐喻着美禰子的心情,也隐喻着美禰子。那天,美禰子和三四郎一起看云,她说云的样子像羊,stray sheep。后来,她给三四郎送了一张明信片,上面也画有stray sheep。我想聪明如美禰子,大概早已猜到自己的结果了,而在三四郎的内心,他并不认可美禰子的嫁人是她的心中所想,是有点迫于无奈的,只是软弱如三四郎,他也无法想到更多,冲破更多,他对时代,对命运,对前途,对美禰子也是困惑一团团的。他们看似走在平行线上,可他们之间是有距离的。美禰子永远走得比三四郎更远一些,也就离他更遥远了。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是一只stray sheep吧。

这是慢慢读的书,这是我慢慢沉淀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