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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深不见底的伤害力」

2017年11月27日

上周五,我把《发条鸟年代记》的第三部看完了,本想顺着写感想的,可写了1000多字后发现,照这样写下去,估计会变成一篇读不下去的流水账,于是停下来了。还是待我整理一下思绪,换个思路再写吧。
今年三月份,我在日本亚马逊下了一个订单,当时最想买的书是《騎士団長殺し》,可想着好不容易才买一次,为了抵回运费,也要多买一些,于是买了许多杂志,河合凖雄的书,以及这套《发条鸟年代记》。这么说起来,它并不在我想要阅读的范围之内,只是捎带着买的。未读这套书之前,虽然知道在村上春树作品里出现的好些元素,会有延续性以及延展性的。在一本作品里出现的东西,在另一本作品里也会出现,或者换一个方式出现,或者以更加深化的方式出现。可看了这套书以后却不得不惊讶,原来有那么多东西在这套书里面就出现过了(这套书在1994-1995年间出版)。出离到另外的世界,荒废的井,妻子出走,没有脸的男人,穿墙,隐喻性…..如此种种,皆在这本书里面出现。以我个人的了解范围看,若是看过这套书,就不会惊讶于在别的书里面出现的“奇怪的东西”,譬如在《騎士団長殺し》,也延续了“荒废的井,没有脸的男人,隐喻性”,在这本新小说里,有一些新的元素,在这就不展开。这么说,其实是想表达,在阅读方面,一些基于直觉的付出通常都会带给自己某些启示。无论是哪一本书,只要是有那么一个念头,我想要读的,读完后都会带给自己以不同程度的震撼。这也是为什么我在阅读上从来不会让步于价格,只追随自己的直觉去读。无论是中文书,日文书还是英文书,仅仅希望自己能在有限的时间里读到更多的书。
我在日本亚马逊上也重新列了一张新的购物清单,准备明年初再下一张订单。
就这样,紧接着在周六,我把那本厚厚的《UNDERGROUND》(中文版译为《地下》)找出来来读,这本书是村上春树基于1995年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而对当事者进行访谈后整理成书,还有下册,中文译为《在约定的场所》。
开头是村上春树写的一篇长文,表达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以及一些心得体会,接着是各条地下线好几位事件亲历者的访谈笔录,中间也有对精神医师,律师,医师的访谈。一本书的厚度相当于《发条鸟年代记》的第一二部加起来。等我看完后,我想把村上春树写的前后记,以及某些访谈翻译出来。不过在这里,我想表达的是,村上春树始终对“个人”是抱有极大的诚意与“爱意”的。当发生这种事情,要做的不是大而化之,或者固而化之,因为这样做就相当于否定了个人在这过程中所经历的一切,抑或说抹杀了个人想要去表达个人的独特想法的机会。每个个体在踏上那趟地铁之前,他是什么样的人,做着什么工作,有什么想法,当他经历了那件事以后,又变成什么样的人,受了什么样的伤害,如何修复,如何无法修复,都是独特,以及不可对比的。有一个人,就是一个人从前到后的变化,有5000多个人,就有5000多个人的从前到后的变化。这个初心,非常打动我。到今天,我读了不到10个故事,可真的能确确实实地感受到,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一样的。
不过,我真的不能在移动的车上读这本书,只要看着里面的文字,沉浸在每个人的故事里面,都忍不住会有“身体反应”,说的是看多了,我也忍不住胸闷,有种想吐的感觉,就像今天早上一样。所以,我还是决定把它放在周六日,不需要出门,而安安静静坐着的时候阅读比较好。
今早,刚好看了与精神医师访谈的那篇文章,虽然以前就知道有PTSD这个东西,可实际上它是什么,有什么样的影响,还是知道得不多,可在这篇文章里,经精神医师这样联系着事件解释,就清晰了许多。
其实,在读这篇文章的时候,勾起了我的一个记忆。
我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从村外的一间小学转校到我们本村的小学,在那以前,我对村里的,与我同龄的人,都不太认识,除了隔壁的几位邻居以外,所以在这间学校里面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都非常陌生,且不那么容易忘记。那一年是1999年,10月份的某一天早上,当我们在上自习课时(刚好老师不在),突然听到有人说“外面着火了”,于是全部人都跑出去,挤在阳台的某个角落看,而我也清清楚楚地看到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冒着非常浓的黑烟。当听到同学们说,这是在我们村的那里那里发生的火灾时,我顿时惊讶不已,是什么事情呢。接着又有人说,是六年级的某某同学他家的工厂发生的火灾,一下子,似乎事情明朗了许多,于是有些人又跑到隔壁班(六年级)去看那位同学,我也跟着去小心翼翼地瞅了一下,只看到空荡荡的课室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一声不响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或许他也知道情况了。过了一会,老师们过来,大声地把我们赶回课室。那时候那还有人有心思自习,都在窃窃私语着下课后跑去“看热闹”。放学后,我也很快到家了,听到妈妈说要去火灾现场看一下,于是我也跟着过去。从我家去到那栋发生火灾的楼大概有走十几分钟的路(以那时候的时间算)。当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在离那栋楼很远的地方就已经被围起来,而且现场也被清理得差不多,所以几乎什么东西都看不到。过后,从大人的话里,还有从同学们的口中听到的就是,那间工厂其实就是在三层楼高的民房上改建的厂房,二楼与三楼是封闭着让工人工作的地方,一楼有一个大门,因为楼道那里摆放了许多易燃物,那天由于插销板接触不良引燃易燃物而引起的火宅,从一楼烧到楼梯,然后浓烟直窜到二楼,三楼,因为是封闭的空间,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无法逃走,有些人幸运地从某个地方寻到出口,跳出来了,但是有很多人就是这样被浓烟熏死,或者被活生生烧死了。
开这间工厂的老板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可是那时候他们都不住那个老房子的(有其他更大的房子住),后来,听说老板被判刑了,他们全家人都搬走了。我也不知道后续的事情怎么样了。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此没什么特别记忆),有一天,我经过他们家的时候,发现,他们一家人又回到那个小房子住了。
在火灾中死去的人里,有好多是从外地来的人,在这里打工的,这次事件恐怖在于,本来有机会逃离火海的人,却因为门和窗都被封锁着而无法逃脱,放在以前,我可能不太了解事情,可现在回头看,就可想而知,他们当时的工作环境是多么的恶劣,完全是没有任何的安全保障。一个普通打工的人,无论怎样也不会想着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这次火灾以后,有一段时间,村里面就散布着什么“每到夜晚就有鬼魂啊,冤魂在叫啊”,估计是为了让大家安心吧,之后在一个晚上,村里组织在祠堂举行一场法事。我个人很害怕这些东西,那天,我问同学,晚上要去看吗,她说去啊,也没什么事做。其实我不想去,也不敢去,可是村里面的女人们全都要去参加,而我爸爸不在家,所以我要不去看,要不在家里面等妈妈回来(关键是我家里祠堂不到200米)。就这样,晚自习后,我跟着同学去祠堂,(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到处都在烧纸,火光四溢,那种只有在送葬时才会响起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而且还有像大人那么高的纸像放在各个地方,那时候我有一种错觉像到了电视里面出现的那种“地狱”一样。真的很害怕,可我的同学对此没什么感觉。待我回到家后,妈妈还没有回家,我不敢睡觉,也不能睡觉(喇叭声太响了),于是只能开着电视,开着灯,一直等着妈妈回来。
过了很久,我有好几次,跟着同学出去玩,会经过那栋被浓烟熏得黑乎乎的那栋楼的周围。其实它就是在村里的坟地前面,所以每次重阳或清明扫墓,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它。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那栋楼旁边的很多楼,虽然都是自家的房子,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住。到现在,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去那边,不知道那栋楼还在不在,不知道那一片地方现在变得怎么样了。
(我今天特意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下关于那次火灾的报道,事件确实被文字如实地记录下来了。)
PTSD是精神性的东西,而且它的影响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有些会通过身体反应表现出来,有些会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意志或性格,有些甚至会摧毁一个人的精神状态,以至于让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不正常的人。在恐怖的事件发生以后,在哀悼逝去的人的同时,更需要关注活着的人,因为很多人不一定真的能从事件里恢复过来,旁观者是无法预测经历过事件的人在经受着何等程度的折磨。它的伤害力有可能是深不见底的。
那位精神医师说的一句话,很深刻。他说事件的经历者不一定非找专业的人不可,但一定要找能“理解”的人,若是对方只是淡淡地说几句“看开点啊”,“不能这么软弱啊”之类,不但起不到什么效果,反而是一种残忍的行为,因为这会加重事件经历者对自己的怀疑与自责,从而更加封闭自己。
说回恐怖事件,不得不承认带着恐怖性的东西正在以各种形式伤害着人,挑衅着社会。这个火灾,看起来像个意外事件,可深入点看,这个厂房本身是一个带着偏见而存在的地方,那就是没有考虑到工人们的安全,说得直接点,是把工人们的安全置之不顾,他们的身躯是暴露在随时有危险的地方里。它不是一桩有计谋的恐怖事件,可它在意外的基础上也有着它的恐怖性。
去年我去日本的时候,无论坐电车,地铁,还是新干线,都没有安检的,当然我也不清楚那些地方是否配备了其他的检测设备;去年,我第一次去北京,发现原来北京的每个地铁入口都要安检的,这对身在广州的我来说还是很新鲜的;就在这一两个月,广州也开始在地铁入口陆续安排实行安检,当真到了自己每次进地铁都要过一个安检时,不禁又想起了东京沙林毒气事件这件事。我相信当今的预防,预警,安检措施,人员配备都会比20多前先进许多,可稍微想一下有可能发生的事件,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凉。
看着这本书的故事时,心里真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或许也有可能这是我第一次看这种记录经历摧毁事件的当事者的书,所以,震撼尤为强烈。恐怖事件,当然不能用一两句话就能理清楚的,但是,通过阅读,思考,联想,或多或少会明白都一些东西。不要盲目相信自己生活在太平盛世,有些恐怖性或许是离自己太远,或许并不是以一种显而易见的恐怖事件表现出来而已;也不能担惊受怕到无论去哪里都胆战心惊。只是,有一个非常痛切的启示,那就是没有经历过某件事,就无法断言某件事对一个人的影响,无论是恐怖事件,还是非恐怖事件。
作为一个人的意识,一个人的行为,一个人的精神,在一个人的生命路途上,会经历什么,能经历什么,都是一个故事。
精神医师说的“能理解的人”,以及他说自己的治疗方法就是倾听当事者说话,去共感,去共情,这些都让我受益许多。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要不断地通过省思来审察自己,面对不确定的人生和不确定的未来,最需要的什么,可对此,我没有确切的答案。某个时候可能是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某个时候可能是做对人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某个时候可能是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某个时候可能是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某个时候可能是大彻大悟……可无论怎么说,还是归到那些能与省思走到一起的事情上吧。
过后把对精神医师访谈的那篇文章翻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