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语

絮语 |「让人流泪的事」

2024年4月23日

好几个月前,我检查到自己的头皮得了脂溢性皮炎,虽然不算十分严重,但它不好的时候也颇影响生活。断断续续地我看了好几次皮肤科医生,也试过吃针对性的药,但因为那个药有副作用,吃了一个疗程后,医生就建议停药,于是我也放弃了,任由它如其所是。然而,前阵子天气热起来的时候,它又有些「死灰复燃」的迹象,我又去咨询医生,可医生都不建议再吃药了。我一时也无计可施。

某日,像得到什么启示一般,当我路过小区的一间私人诊所时,我想不如进去问问吧(诊所中西医都有,但我没进去过)。我跟医生描述了情况后,医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斩钉截铁地跟我说,如果想要痊愈的话,就要剃发。听到「剃发」二字,我吓了一跳,心里猛喊「剃发?剃发?要剃成什么样子……」。我瞬间联想到的是自己光头的样子,差点吓蒙了,这怎么可以……我连忙说:「剃发是要把全部头发剃掉吗,这怎么可以?」医生一听我拒绝的意思,便摇头,又耐心地说了几句,而后,见我还是犹豫和不知所措的样子,他便说,「也不需要全部剃掉,哪里不舒服剃哪里就好了。」我把头发一把抓起来,跟他说,主要是头皮下半部分和边缘的地方。他便点头道,「那就让理发师剃下半部分就好了。他们会弄的。」

我半信半疑地继续表露不解,又道,「是不是除了剃发就没别的办法?」这时,医生取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两个大字——「情执」,然后他看着我,认真道:「人有七情六欲,你懂吧?」我点头。他接着说,「人有七情六欲,最重要是戒掉情执啊……」我不解,我不解的是,我在这里讲头皮的事,医生为何跟我讲「情执」,但我没有说出口,只是笑笑,也不知道作何回应了。一时,我们两人都沉默了,仿佛医生已经无话可说。过了一会,他仍旧以恳切的语气跟我说:「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做不做就看你了。剃发是最好的办法。」我也不好再争执下去,便起身离开了。

出了诊所,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可脚步又把我带到了理发店门前。我狠下心,走进去了。我跟理发师说,头皮出了一点毛病,需要剃掉一些头发,便跟他说好了要怎么剃,剃到什么程度。理发师听懂了以后,便着手剪发。他先把我上半部分的头发卷成一团,然后把下半部分的头发好好梳理一番后,就把它们分成两半,在动手以前,他还跟我确认了一遍是否要剪了,我点头说是的。我只感觉他抓起我的头发,一个瞬间,一半头发被他剪下来了,他问我,「要把头发留下来吗?」我摇头,心想,它就是要离我而去的,我留着它何用。到这里为止,一切尚好。然而,当他把另外一半的头发也剪掉时,我的眼泪便不由分说地流下来。我听到他跟另外一个人说,「多好的头发啊,把它们扎起来放好。」我无语,可我的眼泪一个劲地流出来。剪完头发后,他便拿起剃刀开始剃发。当剃刀在我的头皮上挪动的时候,我感觉到像是一把刀在我的心窝处疯狂地刮割似的,我更是抽泣不已。旁人给我递过来纸巾,可不论我怎么拭泪,眼泪还是一个劲地流出来。

我闭上眼睛,仿佛天地间都静默下来,只剩下剃刀在无情地,不留余地地施展它的魔力。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可我却一团乱麻。到底这是什么东西,为何非剃发不可,剃发就剃发,为何我要哭得这么凄凉……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医生所说的「情执」。我对头发的执着何尝不是一种「情执」,因情生执。虽说头发是人体不可分割的部分,可它本是会生会灭的东西,而它灭了也终会长出来。它会一时消失,但不会永久消失。我可以留它一辈子,也可只留它一阵子。倘若我是男生,对剃发是毋庸置疑的决绝,正因为我是女生,所以我格外迟疑,格外需要一个所以然的理由。可若是站在更高维的地方往下看,又何来男女之分呢,不过是人,不过是因人而生的头发。

尽管我想得这么明白,可当头发被剃好后,我睁开眼睛,把手轻轻放在头皮上,感受它的消失时,又是一顿狂哭。我对着镜子说,「这样是不是很丑……」一阵清凉,一阵不明所以的清凉。理发师安慰我说,「不丑不丑,把上面的头发放下来就好了,看不出来的。」把上面的头发放下来后,我还是止不住落泪,眼前的人仿佛不是自己了。理发师又道,「头发会长出来的,健康最重要哦。」我点点头。擦干眼泪后,我带着心悸般的心情离开了理发店。

往后的几日,我都尽量让自己忘记头发的事,而不可预期般的好转也慢慢抚平了我悲戚的心情。因为上半部分的头发足够长,不论远看近看,只要不是把手放在我的头发上,都看不出来我剃掉了一半的头发。我接受着自己只留下一半的头发,同时也感受到头发的困扰渐渐消失不见了。我开始相信医生的话,也感恩他这样劝导我。

到今日,两个多星期过去了,被剃发的地方开始长出新的发丝,而我也有种失而复得般不可言喻又悄悄自喜的心情。或许曾经的头发感受到自己不愿再停留,也不愿再留恋,便决然离开,如今,长出来的新发如同新生一般,带着生命的萌动和美丽。

傍晚时分,我买了一些水果,特地到诊所想给医生说上一声感谢,好在他也在的。听到我剃发又好转了,他也笑逐颜开的样子。

再回想起自己在镜子前悲戚的模样,都感觉像是梦里发生的事。然而,它多么真切,多么实在。只要我把手放在头皮上,我就知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可如今的我,会想,那一刻,自己是被祝福的吧。

再说「情执」。人不是不能戒断情执,而是它无处不在,无处不生。我对一本书的喜爱是情,对星月四季的喜爱也是情,只不过,我要理解的是,永恒的不是人或是人的存在,而是万物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