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

文 |「《源氏物语》—— 明石(13)」

2023年11月22日


暴雨雷鸣持续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消停,听到从都里冒着风雨过来的信使说,都里的情况也是如此,光源氏以及身边人都担忧不已,还有人止不住哀嚎道「究竟生前我有什么罪过要这么遭罪啊,没有亲人,也没有妻子,就这样死在这个地方……」。猛的一声巨响,一个响雷下来,屋子也烧着了,众人只能让光源氏挪到还安全的屋子的后方。好不容易,雨停后,累着了的光源氏挨着柱子便睡过去了。梦里,仿佛出现了父帝的身影,他忧心忡忡,问光源氏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又说自己也是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的,看不得他受罪,这会就要到都里找朱雀帝说话去。

梦醒后的光源氏,恍恍惚惚,心情阴郁,此刻的柔美月光也只徒添悲愁。

快到黎明的时候,明石入道让人送信过来,说梦里有神旨让自己接光源氏到明石。一时半会,光源氏不晓得他意欲何为,可一想到自己也梦到父帝,便想若真的有神意,违背它也不是好事,便答应了。一行人挥别让人苦让人悲的须磨,到明石。

*

明石入道早早便把一栋房子修饰好,专门留给光源氏住。自己在旁边的一处较为粗陋的地方念佛修行,而妻子和女儿则在山里面的一处屋子。倘若光源氏不主动见他,他也鲜少打扰。一心向佛祈愿,希望光源氏和自己的女儿能有好结果。

明石君也曾窥见过光源氏的样子,不相信世上竟有这般俊美的人,更不相信这般俊美的人会喜欢上自己,自然对这件事不太上心,看着父亲这样劳心劳力,忙前忙后,只感到别样的不安和无奈。

到了四月,某个悠闲的月夜,光源氏望着朦胧氤氲的海面,仿佛看到了二条院的池塘,不禁眷恋起家里的光景。兴之所至,光源氏拿出自己的琴弹了起来。闻声喜悦,明石入道高高兴兴地过来了。双方都是懂乐之人,一会光源氏弹,一会明石入道弹,两人互相赞美,互相笑谈。趁着愉悦之际,明石入道提起自己的女儿,说女儿的琴声还在他之上,又略微透露想把女儿许给他的心情。光源氏内心是欢喜的。尽管一开始没有这种想法,可自己为什么会流落到须磨,继而来到明石,多半都是注定的缘分吧。

第二日,光源氏特别用心地给明石君写信。

光源氏「遠近も知らぬ雲居にながめ詫びかすめし宿のこずゑをぞとふ」

「都をはるかに遠く離れたこの明石で、物思いに沈みつつわびしい月日を送っていました折から、入道がちらとほのめかしてくれた宿の梢をお訪ねて申します(遥望都而不及,我在明石过着寂寞忧思的日子,就在这时,入道略微透露我可以轻轻叩门拜访哦)」

一见光源氏的信,明石君便感到害羞又不安,心里总不相信,这样的贵公子会真心爱上自己。没心思回信,只一个人躺着不说话。无可奈何,明石入道自己给回信了。

明石入道「眺むらん同じ雲居をながむるはおもひもおなじ思ひなるらん」

「君が眺めておいでになる空と同じ空を、娘も眺めておりますのは、きっと娘の思いも君の思いと同じなのでございましょう(你凝望的天空,亦是我的女儿凝望的天空,想必她的心思与你是相通的吧)」

后来,光源氏再度写信,这一次,明石君也耐不住身旁的人的劝说,便回信了。

明石君「思ふらん心のほどややよいかにまだ見ぬ人の聞きか悩まん」

「私を思って下さるというお心のほどは一体どんなものでしょうか、まだお会いにもならないお方が、噂だけお聞きになって煩悶なさるということがあるでしょうか(你对我在意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呢,对于未曾见过面的人,仅仅听了一些话就烦闷的话,不太真实吧)」

一来二往,虽说光源氏的心思在此,可一想到紫之上,心里又十分不安,不如就悄悄把她接过来吧,如此就能断了这个想法。而且,惟光曾多次提过自己想要和明石君好,奈何没有成功,倘若自己和她好了,多半惟光也不开心。多番思索,多重忧虑,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很快,秋天来了。秋夜总是额外催人忧伤催人愁。耐不住寂寞的光源氏向明石入道透露说想听明石君的琴声,明石入道晓得他的意思,便又欢喜般张罗起来。

明石君住的地方风雅有格调,入夜后,月光盈盈漫过屋子,更让人明朗心悦。

初次见面,看着明石君不太亲近的样子,光源氏也难免有些泄气。后来,仿佛听见里面传来些许拨弄筝的声音,光源氏听着,又有了兴致,便道,是否也能听听琴声呢。

光源氏「むつごとを語りあはせん人もがなうき世のゆめもなかばさむやと」

「この浮世の辛い夢が幾分かでもさめるように、私と恋の睦言を語り合ってくれる人がいてほしいものだが(多想有人跟我谈爱的悄悄话啊,如此也能让这浮世的心酸梦清醒些许)」

明石君「明けぬ夜にやがて惑へる心にはいづれを夢とわきてかたらん」

「私のように長夜の闇に迷っております心では、いずれを夢、いずれを現と、区別して語りようもございません(像我这般迷失于长夜黑暗里的人,什么是梦,什么是真实,已然分辨不清了)」

隔着帘子瞧见的明石君的模样,似乎有点御息所的影子,这让光源氏生出眷恋之意。一想到这是缘分所至,便对眼前的人更加爱惜不已了。

*

到了第二年,宫里也变得不安稳了。不论是朱雀帝还是大后都患病了。在光源氏与父帝梦里相见后,朱雀帝也在梦里遇见了桐壶帝,自那以后,他的眼睛就不好了,总感觉这是让光源氏负罪的报应,便有意让光源氏回来,可都被大后阻止了。到了这一刻,他既无心也无力政治,便在不告知大后的情况下,传了旨意让光源氏七月回都。

一时间,不论是光源氏还是身旁的人,都欢喜之极。然而,此时的离开,对明石君而言是残忍的离别。恐怕自己就这样被抛弃了吧。想到这是注定的结果,又不免后悔起来了。这时她已经怀孕了。

离别前的日子,两人总在一起。

心心念念的琴声,光源氏至今都没有机会听到,便对明石君笑道,作为分别后的回忆,是否也能听一下琴声呢。他把自己的琴递给明石君,止不住的泪和爱慕,此刻都化作琴声,悠扬般在两人之间传递。果然,她的琴声独树一帜,清澈,优雅。虽说自己听过不少琴声,可明石君的琴声都在众人之上。听不腻,听不腻。

光源氏说想把琴留给她,当作纪念。

明石君「なほざりに頼めおくめるひとことをつきせぬねにやかけて忍ばん」

「どうせお口から出まかせに頼もしそうなことをおっしゃるのでございましょうが、その一言を当ててしまして、私は尽きせず声をあげて泣きながら、あなたのことをお偲び申しておりましょう(你说的多半都是信口开河的话,尽管如此,我也信凭这一句话,既无限地哭泣,也无限地思念你)」

光源氏「あふまでの形見に契る中の緒のしらべはことに変らざらなん」

「また逢うまでの形見にと約束して、残して置く琴の中の緒の調子も、あなたの愛情とともに変わらないであってほしい(我和琴约定好了,希望它的样子会跟随你的爱情,在我们相见之前,都不会变)」

*

否极泰来。回都不久,光源氏便恢复到从前的美丽光景,或者说,更胜从前。

*

能在谷崎润一郎的译本里读到更为详尽的故事,是多么好的事。不然,光源氏和明石君的见面就只有一两句话的描述了。

动人的是光源氏给明石君赠琴这一幕。既是纪念,也是爱意。这篇文,独独想把文字留给光源氏和明石君。

离开明石的时候,光源氏二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