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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信号旗K – 朝吹真理子访问记①」

2022年2月17日

朝吹真理子在杂志GINZA上有一个连载,之前都是每月访问一位服装设计师,不过从今年的3月刊开始,内容改了。改成「信号旗K – 朝吹真理子访问记」,第一位访问的人是作家村田沙耶香,她们俩既是同行,也是友人。

信号旗K,出自朝吹真理子的随笔集《抽斗のなかの海》里的一篇《信号旗K》。她写道,自己写随笔或小说的时候,就会想起信号旗K的画面。写东西就如向着无穷尽的大海扔出一个瓶子。而想要通信的读者,便是拿着她的书的人,抑或是仍不存在的未来的某个人。这本书是向着这样的读者而写的。

在海洋上航行的船,都是通过旗子通信的,称为国际信号旗。为传达不同的信息就要插上不同的旗子,而信号旗K的意思便是「私は、あなたと通信したい / I wish to communicate with you」。

那时读完这篇文章,正好拔了智齿,便写了一篇絮语。

絮语 |「智齿与信号旗R」

朝吹真理子访问记 – 村田沙耶香


与村田沙耶香见面的那天,东京罕有地下起雪了。为了不跌倒,一边迈着内八字的步伐,一边想起村田告诉我的故事。小时候,村田的妈妈给她做过一个雪兔子,它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便把它养在冷藏室里。最初微笑以待的妈妈,到后来苦恼于买回来的东西完全没地方放,某天村田回家后,告诉她,雪兔子被扔了。尽管也能理解妈妈的心情。可这是悲伤的事。打开冷藏室的瞬间可爱的雪兔子就会映入眼帘。只要雪兔子一直存在,只要它没有完全融化掉,我想村田今天也会跟冷藏室的雪兔子打招呼吧。

见面的地方位于神乐坂的新潮社俱乐部。新潮俱乐部是严肃的石造带街门的独栋房子。它是作家对谈,把人隔离起来,抑或接待从远方到来的作家的地方。它共有两层,一楼可以住一个人,二楼也可以住一个人。大概直到十年前,二楼的锁都是装在外面的。一旦进了里面,除非编辑开门不然是出不去的。房间里,有字典,原稿机,洗手台,舒服的被褥。外卖的一览表。若早早提出请求,也可以让管理人柳帮忙做晚饭。如今房子里面也有锁了。

会面的新潮俱乐部,是村田想着我们是「往来隔离的伙伴」而选择的。无论是村田还是我都经常在外面写原稿。几年前,我也曾在新潮俱乐部住过几天。虽然隔离起来了,可基本上都是浏览外卖单,漫无目的地睡午觉,若散步的话神乐坂的甜品店无论哪一家都是美味的,就会买了吃起来,原稿丝毫没有进展。可能是因为门可以从里面打开吧,不过在门被封锁起来的年代,听闻开高健从二楼跳下来出去喝酒了。我试过从二楼窗户望下去,高度也能让人摔骨折吧,所以没办法跳。新潮俱乐部有鬼怪出没的传言也是出名的,不过在我逗留期间,没见到鬼怪。尽管我所处的二楼就是开高健那会传言有鬼怪出没的房间,可能因为我不喝酒吧,它们完全没露脸。庭院里也有川端康成的幽灵,以及虽不知从哪里来可也会出现的三岛由纪夫的幽灵。好像红女人的幽灵也会出现。红女人是作家呢,还是谁呢。死了也要回到隔离的房间,从前的作家真是太厉害了。

村田也是无法在家写作的人,时常往来于咖啡店和出版社写作。无论何时见到村田,她都会抱着一个巨大的布制托特包。里面装着全套原稿道具。有一次,我与她从早到晚都玩在一起,在伊势丹见面的时候,村田也是提着托特包。今天写不了原稿了吧?即便是这种日子,她也会提着包。在什么与什么之间的短暂时间里,也能写不可小觑的原稿,类似的话也听村田说过几次。哪怕是一丁点的时间,她也做好了打开原稿的准备。装着原稿道具的布包是很重的。新潮社的编辑S曾说那个重量如同砖头。某天把人弄骨折了也不奇怪的重量,包含了写出来的原稿,便签,100枚画布装订起来的笔记本数册,Moleskine笔记本数册,文具,Ipad,俨然整个创作房子移动起来的样子。几册笔记本写有作品,不过都只写了单面。也有许多人物的绘画。越写越多,回过神来,在许多必要的地方都贴了便签。看着她提着托特包的样子,真的会觉得她是写作与活着接续存在的人。村田是我尊敬的写作者,也是频繁联络的友人。平常会以旧时的敬称称呼她,沙耶香氏。

新潮社俱乐部很安静,在房间看出去,庭院似乎因为雪而发光了。光秃秃的树木也变成了白色,雪一直下个不停,与沙耶香氏走路过来的时候,她不停地惊呼,雪好棒,雪好棒哦。下雪了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呢。



沙耶香氏有一个极为珍贵的布制玩偶山田。山田有着圆溜溜的双眸,一身软绵绵的刺猬模样。大的山田,和小的山田,各有一个。小山田可以放在手上,而大山田差不多能覆盖整个脸。玩偶在身旁,或不在身旁的时候,pong,想象的山田也能出现跟人说话。沙耶香氏时常在山田那里获得建议。与其写小说原稿,不如先完成迫切的对谈校稿吧,山田会给出这样明确的意见。山田也曾给过我建议。某个春夜,因为穿太厚而腋下被闷热到发出臭味,伤心不已给沙耶香氏发LINE时,山田回复「人类是臭的」。

我也有时不时就会跟它说话的橡胶制玩偶。小指一般大的白猫。叫「ぬいイヴ」。是犬山纸子偶然送给我的玩具,两年前来到家里。给它一粒海鲜丼的鲑鱼子,它就会说「太好了—!」,イヴ只能说这种话。看到篝火的时候就会说「哇」和「夜晚了」,不过也仅限于这些了。这样也挺可爱的,但也想它多说一些。不过,若这么想,イヴ就会沉默,不言了。我把它放在写原稿的房间的木箱里,因为害怕它会丢失,所以不会带着它走路。布偶也是作为个体存在的,若丢失了,也不是买回一模一样的一个就好了。下回来到身边的布偶也不一定会说话的。即便会说话,也是另外一个布偶了。

(不确定要把玩偶的名字翻译成什么,故保留)

坐在被炉说话的时候,沙耶香说,只要布偶没有失踪,它就会比自己活得更久吧。失踪,这个词让我印象深刻。我把它称之为丢失。丢失朋友,好像不能这么说呢,在心里给イヴ道歉。

布制玩偶,缝补一下或者加入棉絮,只要接受治疗,都能比自己长寿吧。这样一来,当人死的时候,是否要把它一起葬送呢,沙耶香氏也有这种苦恼。



无法思考的思考。去年,我失去了忠信这只猫,把它的遗骨放在各个地方。最初,感觉毛茸茸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便把忠信装入保鲜袋放入冷藏室里,可是让霜融化,把它拿进拿出反而让人难受不已,遂停止了。虽然在小说里,也写了把猫放在冷藏室里爱护着的情节,可实际上,真的不愿这样做了。写完小说的心情,自己也体验了一番。当自己离开人世的时候,也想把猫的遗骨和自己的遗骨混合在一起,可到了イヴ就没法这么想了。说起来,布偶是没有骨头的,一起烧成灰烬的话,山田啊都会如棺桶啊衣服啊或其它的什么东西一样,全部变成灰,含糊不清了。对此,沙耶香氏挺担心的。

沙耶香氏说,无论如何,还是要倾听山田自己的意思。小山田的话,可以把它一起放在骨灰罐里。大山田的话,虽然也能放在骨灰罐里,可不知道大山田的意愿是什么。

「它不喜欢悲伤的话。大山田挺细腻的。」

沙耶香氏也想到了放入那种投币式存放柜一般的墓地的画面。骨灰罐,大山田和小山田都一起塞进去。自己的书可以不放。若是在存放柜里看到《殺人出産》和《消滅世界》,还是让人笑的。经过33年,若能成佛的话,和尚就会帮忙处理掉了。投币式存放柜墓地,在我的想象里,是设置在美术馆的。我想到了覆盖着紫色的亚克力板的存放柜。在那里,若能遇见山田,就太可爱了。来探望的人,都会说,山田,村田,最近好吗?我会如何呢,稍稍想了想。几年前,家族全体都是墓地移除的佛罚者,没有可用的墓地了。日本文艺家协会的健康保险组合,作为入会特典,对希望入会者,可附送墓地。因为作家很容易意外死亡成为无缘佛,所以葬在一起也无碍。我或许会这样吧,只是不知怎的,也想把骨灰撒到某个地方。哪里呢?这样一想,又想不到。



在新潮俱乐部聊完天后,我们去了沙耶香氏之前隔离的新潮社的地下一楼。空空如也的食堂,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挺平常的,只是整体看起来有些灰暗,也没有人。「有点像80年代的俄国机场」,新潮社的S说。只有最低限度的灯光亮着。有种因为时差而晕乎乎的感觉。红砖构造,冷飕飕的,没有光,那里放着色彩颇浓的观叶植物也挺不可思议的。每回来到地下室,都会想确认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呢,只是都会忘了。这回也忘了。只有自动贩卖机亮着光,里面摆放着几个面包和点心。那种静谧和黑暗,仿佛能与不可思议的集中力联系起来。在缀有金边的白色厚陶瓷杯里倒上咖啡,之后,我们还说了墓地的事,现在正在写的小说的事,不知不觉已三个小时过去了。离开新潮社的时候,已近黄昏,房顶上积满了雪。在换乘站分别时,沙耶香氏说,现在还要去喫茶店写原稿。现在!道路都结冰了哦,我这么想。沙耶香氏,无论是见面前还是见面后,她都会写小说。她就是这样的人。

(完)


注:文中的“隔离”应是让作者待在某个地方一段时间,不出门,专注写作的意思。

不晓得下月刊会是如何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