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对我来说,至今仍是谜一般的存在。它让我较为着迷的地方在于,我不时会在其他书里看到一些中世纪手抄本的图片,那些玫瑰藤蔓,那些如密语一样的文字书写,那些引人入胜的人物插图,无一不让我心生好奇。

这几日,正好读了这本书,让我得以一窥《玫瑰传奇》的初貌。得益于它收录的许多插图,某种程度上,笼罩在我眼前的迷雾消散了不少。
原来很多次让我挪不开眼的图片皆出自于《玫瑰传奇》的手抄本,自它面世以来,有将近三百份手抄本流传至今,可以想象,在那个印刷技术仍未被发明的时代,有多少人沉醉于抄写它,描绘它,以自己的理解,以自己的手艺诠释它。于是,不同的手抄本会有不同的制版,不同的图样,如此也造就了璀璨丰富的《玫瑰传奇》的手抄本传奇。
尽管我没读过《玫瑰传奇》这个故事,可当我翻开这本书时,我丝毫不觉得陌生,反而感到无限亲切,因为好些图片,我都在某处见过,如今在这里,是重见,是崭新的认识。我喜欢书里因应插图的出现而配上的《玫瑰传奇》的原文和翻译。
《玫瑰传奇》里使用的是古法语。有些单词与现代法语一致,有些则明显不同,不过,这样的原文重现倒让我眼前一亮,当真有种追溯历史的真实感。想象那时候的人,说着这样的法语,写着这样的法语,就感觉奇妙极了。当这些古法语用哥特字体呈现在手抄本里,俨然成了某种难以被识破的语言一般,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在,它的神秘,在这一刻,变得不那么神秘了。
《玫瑰传奇》是诗歌,是爱的艺术,是玫瑰的诗化语言,当这些置于手抄本独特且悠久的羊皮纸上时,更添它的古雅之美。对我而言,《玫瑰传奇》不仅仅是无数句诠释爱的艺术的诗歌,还是一种关于手抄本流传的历史。在我只读过《玫瑰传奇》的只言片语的现在,可能「手抄本」这个存在本身更让我念兹在兹。它是手艺,是古时制书的奇妙呈现。
中世纪,因为它的残酷真实,也被称作「黑暗时代」,可当我在手抄本里看到缤纷烂漫的色彩时,禁不住想当时的人多么渴望色彩,多么渴望光亮啊。那种恣意飞扬的用色,那种对自然万物的热爱,让人相信,制作手抄本的人都有一颗热烈的心,他们的热情都倾注在一笔一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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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记录书中几幅让我印象深刻的手抄本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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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出自法语1572号手抄本,第三页。左上角的插图,鸟儿的歌声和玫瑰互相辉映,而叙述者沉入梦乡。

下方的玫瑰叶饰里,一位「老妇」劝一位少女享受生活的快乐;右边则是一对情侣温柔相拥。
在此,「老妇」是这样说的 :
她应当寻找爱情的欢乐,
听凭青春将她引领,
因为当衰老攻击一个女人时,
她会失去快乐,不再追逐爱情。
爱情的果实,如果一个女人明智的话,
应当在花样年华之际将其摘下……
(Querre doit d’amours le deduit, / Tant com Juenece la deduit, / Car quant Vieillece fame asaut, / D’amours pert la joie et l’asaut. / Le fruiz d’amours, se fame est sage, / Cueille en la flour de son aage... )
这里的「Cueille」让我想起今年初写的一篇文章(文|「Carpe Diem」)里提到Pierre De Ronsard的诗,他这样写道——
Cueillez, cueillez votre jeunesse:
Comme à cette fleur la vieillesse
Fera ternir votre beauté.
他们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趁年轻,趁爱的果实正好,趁时间仍在,享受爱,享受年轻,活在当下,「Cueille le jour」。
不过,这位「老妇」在《玫瑰传奇》里恐怕不是正面人物,她有点像是引人入歧途的意思,若抛开她的设定,光是读这一段话,也没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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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出自被看作是写作《玫瑰传奇》的文献,波爱修斯的《哲学的慰藉》,法语1098号手抄本。右上角的插图非常形象地表达了一个命运之轮。

而这一幅命运之轮出自《玫瑰传奇》,法语1565号手抄本。命运巨轮是盲目的,谁都有可能随时从巅峰坠入泥潭。它像是在表达一种命运之不由人控制的悲情。
给心灵涂上痛苦的膏药,
这膏药并非在醋里浸过,
而是沾满了凄惨和贫穷……
(Au cuer .i. dolereus emplastre, / Destrempré non pas de vin aigre / Mais de povreté lasse et maig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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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出自法语25526号手抄本。
书中写到,《玫瑰传奇》在商业上能取得成功得益于14世纪巴黎的插画家族,里夏尔·德·蒙巴斯通和让娜·德·蒙巴斯通的抄写工坊。上图,让娜·德·蒙巴斯通再现了14世纪画师的工作状态,这或许就是他们两人的样子。左上角的背景里,还有画好的双页正被静置晾干。不由得让人感叹这样的细致和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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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上面提到的「Cueille」和「命运之轮」仿佛是人生的两面。一面是,光阴不待,人好好生活着;一面是,命运之轮亦是无常之轮,知它明它就好了。
此书此刻,我于愿足矣。可关于追寻《玫瑰传奇》和中世纪手抄本的美,我还在路上。但愿,我的心,时时炽热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