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

文 |「《源氏物语》—— 乙女(21)」

2024年1月7日


光源氏的儿子夕雾到了元服之年,本想让他当四位的官,可想到荣华富贵来得太过容易也不好,便让他先当六位的官,并在大学学习。这一决定在旁人看来极不合情理,夕雾的外祖母(大宮)也非常不解,光源氏便向她解释自己的想法。大意是,出身高贵的孩子,官爵或荣华都伸手可得,如此便不会把心思放在学问上,更会耽溺于游戏,为权势和旁人的追捧沾沾自喜,倘若亲人尚在还可以任意妄为,若某日,时代更换,没有可依靠的人,而自身又没什么真本领,注定会被时代抛弃,任人唾弃。

六位和四位的官服是不一样的,穿上六位的浅绿色官服就感觉低人一等,夕雾自己也感觉难受。尽管夕雾学业颇好,不到四五个月就能熟读史记,可内心的苦闷也只有自己知晓。

*

此时,立后的事也明朗了。得力于光源氏的支持,先前入宫的御息所的女儿成了压倒性的一方,成为中宫(后面称为秋好中宫,因为她在光源氏前表达过自己喜欢秋天)。

*

以前的頭中将如今成了内大臣,昔日他与某位女王生下一个女儿(雲井の雁),后因为女王与别人结婚了,且有多位孩子,便把雲井の雁带到身边,让大宮抚养。也就是说,夕雾和雲井の雁同为大宮的孙子,且自小生活在一起,十岁以后,虽说分开居住,可不为人知的情愫早已在两人间萌芽。时不时,夕雾也会给雲井の雁写些恋文一般的信。身旁服侍的人知晓一二,可也没说出口,而大人们(大宮,内大臣)更是蒙在鼓里。

某日,内大臣到大宮的屋子里,与大宮说话,又把女儿(雲井の雁)叫到跟前,让她弹琵琶。大宮擅长多种乐器,自然也把技艺教授给自己的孙女。内大臣的女儿(女御)入宫比御息所的女儿还要早,却无缘中宫之位,为此,不论大宮还是内大臣对光源氏都有些不悦。内大臣的心多少有些愤懑。眼前的雲井の雁,容貌姣好,弹琴的样子羞涩间可见美丽的模样,兴之所至,大臣也拿起和琴弹起来,不一会,夕雾也过来玩,便对他关心说道,整日关在屋子里专注学问也不好,时而也要放松一下。夕雾的笛声也颇有故事感,大臣安静地打起拍子。

内大臣装着要离开的样子,先是到里面与某位女官碰面,出来的时候,仿佛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一时间他以为别人在说他的坏话,再细细一听,却是雲井の雁和夕雾的事。原来,在旁人眼里,他们的关系已然向着恋人的关系悄悄发展。听到这里,内大臣心生怒意,直怪自己完全没意识到这个。

两日后,内大臣到大宮跟前说话,看似婉转却处处透露着责备的话语,让大宮既恨又无奈,大宮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这种事,可更让她不解的是为何内大臣这般愤怒。虽说两人心生恋意或是不好,可夕雾怎么说也是光源氏之子,论婚配也是极好的选择,世间还有比这更相配的事吗。内大臣没有道明,他内心想着某日也让雲井の雁入宫,好让自身的不得意也消融一些。他不愿事情往更糟的方向发展,便决意把夕雾和雲井の雁分开。

*

夕雾对上述之事完全不知晓,某日傍晚,仍旧到大宮的屋子。可这时,大宮的样子与平常不同,忧心忡忡又不甚愉悦。听了大宮的话,夕雾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伤心难过。往后,见面是不可能的,写信就更不容易了。

当晚,夕雾留宿在大宮屋子里,可入夜也无法入眠,便偷偷来到雲井の雁的地方,可今晚,她的屋子锁得严严实实的。他倚着隔扇,而女方也睁着眼,听着窗外风踏过竹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大雁的啼声。夕雾小声问,乳母在不在,能不能开一下窗,可女方一声不语,装着不知道一般又往里面挪了挪。乳母就在旁边睡着,一点声响都在意。

夕雾「さ夜なかに友よび渡る雁がねにうたて吹きそふ荻の上風」

「夜中に友を呼びながら空を行く雁の声が物悲しく聞えるのに、うとましくも荻の葉をわたる風までが吹き添えってうら寂しい思いをさせる(深夜在空中一边翱翔一边呼唤朋友的大雁啼声听起来这般悲戚,就连在荻叶上吹过的风也徒增伤感)」

雲井の雁虽知与夕雾的事已成流言,可她本人什么都做不了,听着别人说起,也只感觉厌恶,人也变得不开心了。

不久,内大臣得知自己的女儿(女御)在宫中颇为无聊,便想让雲井の雁到女御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也好互相做伴。此举却让大宮极为不悦,她认为内大臣是故意把雲井の雁带走的,费力劝说也没用。

临别的时候,大宮对雲井の雁说了好些话,夕雾也在一旁听着,一边听一边落泪。趁着身旁无人的时候,两人悄悄靠近。夕雾也曾想既然内大臣这样阻挠,不如就放弃好了,可一旦要分别,又万般不舍。两人都难过哭泣。男方问道「想我吗?」,女方天真般点头。不一会,女方的乳母过来了,见此,忍不住揶揄道六位的人怎么也不相称之类的话……听到这个,夕雾感觉自己被狠狠地羞辱了一番,禁不住恨起了所有人和事。

*

今年轮到光源氏这边准备「五節」的舞姬。舞姬们在二条院里练习舞蹈。从未靠近过紫之上,而与女官们又一向不太亲近的夕雾,趁着此时里里外外忙忙碌碌的样子,他也能不那么在意般细细欣赏一番。虽说不是移情别恋,可为了排遣心中的闷意,看着眼前美丽的舞姬,他也禁不住动心了。当中,便有一位是惟光的女儿。

当舞姬们在殿前表演的时候,光源氏不由得想起从前的光景,那时他也曾对一位舞姬动心,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样了呢。当日傍晚,又遣人送信给她。

光源氏「乙女子も神さびぬらし天つ袖ふるき世の友よはひへぬれば」

「あの当時の乙女子であるあなたも、今では年をとったでしょうね、旧くからのあなたのお友達である私も歳を重ねたことですから(那时候少女模样的你,此时也长大了吧,作为你的老朋友,我也年长了许多呢)」

「五節」结束后,听闻惟光的女儿要入宫当尚侍,夕雾再度感觉自己像失去了什么似的。果然,还是自己的官位不够,到哪里都让人瞧不起。

*


图自书《源氏物語解剖図鑑》

第二年的八月,新建的六条院竣工了。陆陆续续地,光源氏及其身边的人都搬到六条院居住。这是按照光源氏的心中所想建造的院子,院子里集齐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风物雅趣。

西南(秋)住着秋好中宫,东南(春)住着光源氏和紫之上,东北(夏)住着花散里,而西北(冬)则留给明石君。东南院里有红梅,藤,山吹与杜鹃;中宫所在的院里,秋枫与秋草是主色;花散里的东北院则以夏为主调而建造,竹林丛生,溪水潺潺;与西北院的一墙之隔处种了许多松树,是观雪的好地方。

九月,正值秋枫的季节,秋好中宫从宫中退出,回到六条院。此处的风景美轮美奂。黄昏时分,秋好中宫给紫之上赠物,她让人在箱盖上铺满秋叶与秋花,并附上信。

秋好中宫「心から春待つ園はわがやどのもみぢを風のつてにだに見よ」

「我から好んで、春の季節が待たれるように庭を設計されたあなたですが、私の庭の美しさを、せめて風に吹かれてそちらに伝わって行く紅葉でも見て想像して下さい(你的院子还在等待春天,而我的院子,此刻美轮美奂,但愿秋风能把此处的美传达给你,至少看着红叶,也能稍稍想象吧)」

紫之上则在箱盖上敷上青苔比作岩石,搭配人造的松,把信系在枝上,以此回赠。

十月,明石君也搬到了六条院。

*

文中提到的「乙女子」,当光源氏流落在须磨的时候,也有缘碰见,不过两人之间只有信文往来。光源氏的歌里写到「世の友」,让人无端感动。

物语里,人与人之间的情,不是时间的陪衬,而是不知不觉间,与时间一起慢慢变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