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说想写读卷四的读后感时,其实并不是特指读卷四的读后感,因为在我读来,卷四里,除了有关于Charlus男爵的同性之爱的详尽描写以外,其它内容尽管也有主线之意,可不知怎的,总感觉读完以后给人一种零碎感。在此,我不是怀疑普鲁斯特的书写,而是,内容上,它特别注重展现人物的话语特色,就连我读译者的后记时,也感到一种零碎感,因为不论译者想要描述什么,他都需要引用书中的句子,因为唯有引用,才能表达他想要表达的东西,若不引用,就感觉论述无法进行下去,而这也是我的感受,倘若我选择不引用,那么我的书写也可止步于此。
要说特别的感受,那就是主人公在第二次的Balbec旅程结束时所感受到一种幻灭感也传达给我了。若说第一次的Balbec旅程充满不安,抗拒和未知的心情,那么第二次的Balbec旅程无疑安定,明白许多,然而,也因为它的明白,反而导致最后的幻灭。因为这一次,「我」在沙龙里听闻了许多关于地区地名的语源说,于是,很多曾经蒙上神秘面纱的土地和名称,此刻都褪去了它们的神性,而变得平凡了。这种幻灭,犹如当初「我」对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向往一样,当熟知了她的品性,她的话语,她所存在的地方以后,围绕她身边的神秘气息也渐渐隐于无形。这或许也是主人公成长的体现吧,随着人的见识增多和认知的提高,这是无可避免的过程。
另外,在卷三体验了属于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极致唯一的沙龙以后,卷四里出现的沙龙场合,不论是规模还是出现其中的人物皆不可媲美,于是,这里的沙龙,作者想要展现的不是某一个特定人物的魅力,而是各个人都有其出现在沙龙里的独特「趣味」,为了表现自己的存在,或者说为了维护自己的存在,他们都不得不煞费心思,或是展现自己的专业,或是表现自己的奇特,总而言之,比起才气才情,这些人物的戏谑和诙谐才是普鲁斯特想要呈现的。
当然,因为在Balbec,一切又显得有理有意,因为这是度假的地方,是放松的地方,它容许随意,容许一个人摒弃日常的理性,表现出真实的自己,于是,身为读者,当我读着这一卷的沙龙场合时,也感到没必要「武装」起来,就这样顺着作者的笔触,写到哪里便跟着读到哪里。
尽管幻灭,Balbec却是「我」收获友情和爱情的地方,它在「我」心里有着不可磨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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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里的Charlus男爵,若抛开他的独特趣味和执拗而言,他看起来也不过是深陷于爱情里的人。他的深沉爱意往往让人感觉他很容易受伤,实际上,在关系里,他也是受伤的一方吧。不论是柏拉图式的情意,还是赤裸裸的情意,他都不吝啬自己的话语和行动。如此真切和勇敢的人,又如何不受伤呢。其实,普鲁斯特很少直接写Charlus男爵的受伤,可字里行间,看别人如何对待他,看他如何圆自己的爱情的谎,就能感受到他的败意。
Charlus男爵拥有女性般的细腻和感性,自不用多言,因为这是普鲁斯特写过很多次的,而这一卷里,有一个细节,倒是让我感到他的趣意。当「我」被Charlus男爵要求去见Morel的时候,「我」在Morel的家里看到好些Charlus男爵送给Morel的书,这些都是Charlus男爵的藏书,其中一本书,上面印有「Je suis au baron de Charlus(我属于Charlus男爵)」的铭文,而这恐怕是Morel最不喜欢听见的话。不知怎的,我特别喜欢这句铭文。倒不是谁属于谁的竞技,而是当一本书说着「我属于谁」的时候,瞬间让这本书拥有了主体感,看似书处于从属的地位,然而这句简单的宣言,听起来更像一种警示,警示任何人都不可随意对待它。正是这种不可侵犯性,给了这个场景一种突兀感。原本是骄傲的属于Charlus男爵的书,此处却被Morel扔到一边,让这本书的颜面何存啊(让Charlus男爵的颜面何存啊)……比起Charlus男爵和Morel的多番争执,这句铭文让我印象深刻。
到了这里,普鲁斯特关于Charlus男爵的性向之疑早已没有掩饰之意,然而,书中对Charlus男爵也少有同情之感。当所有人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Charlus男爵时,唯独Charlus男爵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他仍旧以为周遭的人都不晓得他的真实面貌。如此,又如何让人不怜惜Charlus男爵呢。他真的会受伤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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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读着「我」对Albertine的感情时,总觉得这是普鲁斯特有意为之的,因为倘若不喜欢不爱了,大可干干脆脆地分开,偏偏,书里的「我」和Albertine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事。前一晚可以说下定决心要分手了,可第二天又收拾心情要继续在一起,而这种凌乱,皆因为「我」备受嫉妒的煎熬。「我」不能忍受Albertine爱的人不是自己,不能忍受Albertine和别的人,和别的女性有着更深更美好的亲密关系,于是,宁愿牺牲自己的真实感受,也要强迫自己和她继续在一起,甚至以婚姻之名束缚她。这若深究起来,已然算是畸形之恋了。然而,若把「我」和Albertine的爱情,与斯万对Odette的爱情放在一起看,就会发现,它们像是复制粘贴的故事。
「我」想要在爱情里获得的安心感,也要回溯至儿时,自己睡前想要妈妈的晚安之吻来缓解自己的焦虑心情一般,当时的「我」,无比嫉妒在花园里和妈妈谈笑风生的人。
有时候,对于这样的情感,外人会想,何必呢,多累啊,可若不能设身处地地感受书中的「我」所感受到东西,又如何能感受到普鲁斯特想要表达的情感呢。在祖母离开后,「我」会无数次想起祖母的面容,祖母的话语;而当「我」痛苦于自己与Albertine的爱情时,也多么不愿意不得不违背妈妈的意愿,就能体会到「我」与妈妈,与祖母的羁绊之情。这是亲情的珍贵,也是心与心的联动之珍贵。
我想,比起怀疑这样的情感是否存在,不如相信,相信这样的深情才是《追忆》的动人之处。这是普鲁斯特笔下的关于人的一生一世的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