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重度「见雪起爱」之人，即便是在文字里读到「雪」的描写，也会多停留一会。
正好在一本写「静寂与沉默」的书上读到两段关于「雪」之静默的描写，尤其喜欢。要介绍这本书有点说来话长，因为还没读完，想在读完以后再详细写。简单地说，如书名《Histoire du silence de la Renaissance à nos jours》 (Alain Corbin) 所言，它写「静寂」、「沉默」的历史，前两个章节从日常空间到自然景物，从各类作品中选取「静默」的片段，让人感受「静」在文字里的生动表现，且引发人对「静」的思考。原文是法语的，而我买的读的是日文版的。
在此，我想要表达的仅仅是当我比较着这两段话的原文和日文翻译时，感受到的一种语言的互动之美。
第一段话如下——
Comme la neige est abondante, écrit-il,
Elle est silencieuse. On peut
lui confier tout ce qu’on veut；
C’est une sûre confidente.
雪は豊かでいて
寡黙。私たちの
望むことは何もかも打ち明けられる
それは信頼のおける腹心の友。
——自本书的译者（小倉 孝誠・中川 真知子）
要一一细说我的感受，可能会显得很琐碎。比方说，第二句话，「Elle est silencieuse」，原文是主谓宾完整的一句话，日文则直接用一个词「寡黙」代替，因为主语「雪」在第一句话出现了，这里没有重复，读起来简洁又大胆。最后的「confidente」，日文把它翻译成「腹心の友」，让我感觉新鲜又复古。日文里关于「知己」一说，可代替的词也有很多，例如「心の友」，甚至可以直接用「知己」，但是这里的「腹心の友」让人眼前一亮，也诠释了原文所体现出来的「可交心的，可信任的」朋友之感。
看起来是一个词的选择，可背后或许有译者对一段话，一个故事的解读。
*
第二段话出自左拉的小说《Une page d’amour》。
「Le glissement sans fin de ces blancheurs s’épaississait, on aurait dit des gazes flottantes déroulées fil à fil. Pas un soupir ne montait. (…) Les flocons (…) se posaient un à un, sans cesse, par millions, avec tant de silence que les fleurs qui s’effeuillent font plus de bruit ; et un oubli de la terre et de la vie, une paix souveraine venait de cette multitude en mouvement, dont on n’entendait pas la marche dans l’espace. 」
「けがれなきこの雪はとめどなく滑り落ち、濃さを増やしていき、空気に浮かんだ薄絹が一糸ずつほどかれていくようだ。そよめきすら聞こえない。（…）雪片がひとひらひとひら、休みなく、無数に積もっていった。その静けさには、花びらの散る音が大きく思えるほどだ。空に歩む音も聞かれず動くこの群れに、この世も人生も忘れ、至高の安らぎが訪れる。」
——自日文版《愛の一ページ》石井 啓子訳
在静谧的天空下，雪片片落下，没有静止，堆积无数。这种静寂，媲美花开的声音。在雪的拥护下，这一世，这一生，都可忘记。一种至高纯粹的平静缓缓到来。
原文是这样的美景，而在我读来，日文翻译得也很有意境。上述标记为黑体的一句话，恰恰体现了翻译的互动至美。像原文的「un à un」，日文用全平假名描写一片一片「ひとひらひとひら」，就是说，翻译有时候是化简，有时候则不吝繁复。这八个平假名是一个词的重叠，可它们看起来匀称之余还有点相像，仿佛有八片雪花落在这里似的，让我喜欢极了。
我想，翻译的通透与美，是带有故事感，这种故事感不是小说或原文所自带的故事感，而是文字与文字串联起来的故事感，它们一个字一个词的意义在句子里，在段落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如此共同诉说。
我无意把自己的感受空幻化，此刻也真的感受到一种可被如此描述的喜悦。至少，我能感叹的是，我是这样喜欢文字，这样喜欢语言啊。
炎炎夏日，还有比写「雪」更冰凉冰凉的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