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语

絮语 |「记忆的泪」

2023年6月19日

上周四晚,我写了一篇日文文章。原本没有打算写完的,稍稍写了两段以后就想睡觉。

当我还在犹豫的时候,本来已经进了房间睡觉的妈妈,突然走出来,一脸忧心地跟我说,姨丈离开了。算起来,我有三位姨母,相应地有三位姨丈。大姨丈,好些年前就离开了,这是二姨丈。已经是深夜时分,从电话上得到的信息也不多,大意是姨丈是在田地里离开的,过了好长时间才被发现。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就这么突然离开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整个人都愣了。一时间只在心里感叹「人世无常」。这几年,陆续有亲人亲戚离开,每次都看似平静地接受,可隐隐地,心里都会涌动许多情愫,而这些情愫,多半无法与人说。它们是细腻的,感慨的,又是朴素的,脆弱的,总觉得它们与这个喧闹又快捷的世界格格不入,于是,这些情愫只能藏在心里,时而伴随着记忆的翻动,自己流出泪来。

说到二姨丈,我跟他的交流十分少,几乎可以说没单独说过话。他是一生勤勤恳恳的人。他离开的那天,原本没有什么着急的事需要到田地,原本没必要在这么酷热的天气到田里去,可他还是去了。印象中的他,魁梧又胖,与娇小的二姨母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他是三个二姨母的合体,皮肤看起来就像长年被阳光炙烤过的样子。现在的他,也是儿孙满堂的。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吧,这对亲人而言是多么悲痛的事。或许,他也有些病痛在身,突然发作了。先前的亲人离世,多是抵不过病痛挣扎着离开的,这么干脆又毫无余地的离开,像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傍晚走在外面,隐约地想起了从前去二姨丈家的事。很久很久了。我们这边有「做会」这种习俗,算是春节以外最热闹的节日。从正月到三月,各个村轮着,每到这天,四方的亲戚都会聚集到自己的家,一起吃饭庆贺,而村里也会举办活动,或是有许多特别的东西从外地过来售卖。对于小时候娱乐不多的我来说,这种日子是最期待的。

记忆中,鲜少的几次到二姨丈家的经历,都是因为「做会」,而几乎每一次,都赶不上周末,每次都是放学后,妈妈带着我和哥哥匆匆忙忙赶过去,吃一顿晚饭,再闲坐一会就回家。每一次,我都像意犹未尽似的,感觉自己错过了一天的美事。我总会抓着吃饭前的缝隙时间,让表姐带着我到村里溜达一圈,虽然卖的玩的东西都没有了,可心里又觉得不悠荡一圈就对不起这一天。记忆里,都是自己匆忙的步伐和昏暗的黄昏时分。

很多很多年,村里的许多人都不赶这个习俗了。很多很多年,我也没再因为这个习俗而到亲戚的家玩。仿佛,它们只出现我的童年。随着童年的消逝,它们也消逝了。

那天晚上,听完消息,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手里拿着手机,看着自己才写下来的两段日文,有些惘然,有些无助,不自觉地,手指动起来,一词接一词,一句接一句,写到最后。把它写完后,我才定下心去睡觉。仿佛在那个时间点,是写着这些不着边际又真真实实的感慨的话,让我平静了。

不可避免的是,随着年长,身边的人会不抵时光而离去。我在接受,也在学习。接受一次又一次无常的光临,学习如何如何回应无常和悲伤。每一次,我都只能回忆,想起许多许多,可每一次,又仿佛把自己的记忆捣碎又捣碎,捣碎后的记忆或许会凝固成别的东西存在,又或许会消失殆尽,而这些也通通不由己。

想起5月假期那天,我因为喉咙不适到医院看医生,奇妙的是,看完医生后第二天晚上,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以为是谁,接通了以后,对方说我是某某医院的医生,我顿时反应过来。医生问道,喉咙好些了没有?我答道,吃过药就好了,好得七七八八了。医生接着道,那就好,把药吃完,多多休息。我一边点头一边道谢,就这样挂了电话。我十分惊讶,这么多年,看过这么多医生,从来都没接受过医生的回访。在我看来,医生往往是忙得连自己看过谁都会忘了的人。那一刻感觉,即便是小小病痛,好过来以后,也真是好极了。世间的好意,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这几日,雨下个不停,若放在平安时代,人们都会把它比喻成人的眼泪,流也流不完。记忆的泪,思念的泪,伤心的泪,茫然的泪,无助的泪,孤独的泪,忘不了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