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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它是那样的闹哄哄」

2022年5月31日

换做从前,我会觉得“红楼未完”是一桩憾事,我也真的读过后四十回,只觉得不是那个滋味。现在我会想,红楼不用完,也无须完。倘若真想知道后续究竟,也可从批语或前面的章回里得知。按我此刻的心情,只想沉浸在这个美轮美奂又似真似假的梦里。那里人人都还活着,人人都倚着自己的真性情,人人都那么生机勃勃,人人都在大观园的梦里。

人的心境也会变的吧。现在的我,竟也对“衰败”和“落寞”提不起兴致了,因为它们是结局,不论放在何人身上,或悲或哭或衰败或落寞或死亡,结局便是结局,可我心里呼喊着,我不要,不要这样的结局。若可以,我宁愿它冻结在闹哄哄的场景里,永远的闹哄哄。

没有凤姐的中秋节,只有老太太在悲叹的中秋节,已让我黯然心痛。这就是落寞了。它在透视,透视着前景。若真如究竟的文章,后续的故事,大观园里的人,一个个,不是出走,便是伤痛,或死亡,或悲苦,如此这般让喜欢他们的人又怎能承受。当我知道宝玉有可能出家的时候,我是一万个不情愿的,尽管他在黛玉和众姐妹跟前都打趣过,他要当和尚,也有过好几回这样的想法,可我不想,不想。我宁愿他仍在大观园里嬉闹,对世间真正的俗物俗事给出自己的批判,纵别人不理解,我倒是很理解。或许年代使然,放在那时,出家是一条活路,是一种救赎,是一种保全自己的可能。他们的选择比不得现在。只是宝玉,他是何等的情中人子,何等的疼爱众人,也就只有当所有人事物都舍他而去,当他再无所倚靠的时候,才会出家吧。这是悲哀的结局,我不要。没有黛玉的宝玉,我不要。

没有人的大观园不是大观园,没有闹哄哄的《红楼梦》已不是《红楼梦》。我只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引入到一个世外境地。它偏不是桃源,它有自己的世道。我为里面的人欣喜,亦为里面的人神伤。它仿佛有许许多多的影子,可它又这么独一无二。听他们说话,会觉得我在许多地方都听过;见他们做事,会觉得世间的人也都如此。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这么迷人呢。他们不是千千世世的缩影,又偏偏是千千世世的相似。

我甚至有种偏见,里面的计谋不是计谋,里面的陷害不是陷害,里面的你争我抢不是你争我抢,唯有悲是悲,喜是喜。情感是纯粹的,剥去了年份,地方,隔阂。他们的欢声笑语,悲情悲爱打动我。他们没有外界世界这个观念,他们所到之极地是大观园的门。他们无需想及门外如何,又或者门外有多少人。在他们的念想里,人是眼前的人,地方是目之所及的地方。

宝玉的一声声“姐姐,妹妹”,黛玉的一次次掩面哭泣,花开花落,月圆月缺……就是这样地循环着,没有结束,没有终点。

我都不愿谈起它的结局,只想一次又一次回到它的曾经。那么悠游地,自在欣喜地谈及它的曾经。抑或说大观园没有曾经,它就是它。它是那样的,那样的闹哄哄。有很多人,有很多事,他们如何如何……不论时间流淌至何时,在我心里,大观园都是那样的。没有曾经,没有结局。

红楼不完,人人亦不会老去。

当我老去的时候,它还是那样的,那样的闹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