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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源氏物语》—— 竹河(44)」

2023年10月13日


这一帖是我喜欢的瑠璃(玉鬘)的故事,此时的瑠璃已然不年轻了,是三男二女的母亲,而她的丈夫(黑胡子大将),不敌年岁,离世了,留下瑠璃一个人操心儿女的事。没了父亲,尽管家势还在,可不论在影响力还是儿女的依靠方面都大大逊色于从前。没有了父亲作为后盾,女儿们的婚事也成了恼人的事。

从前,倘若瑠璃没有与黑胡子大将结好(事实上,很多地方都透露,他们的关系并不是瑠璃情愿的),她还有好几个可能。当时的她已然进宫当了尚侍,身为尚侍的她,有可能与当时在位的冷泉帝结好;而光源氏的弟弟兵部卿宮对她也颇有好感;加之还有光源氏本人对她心存恋慕。可以说,与黑胡子大将结好的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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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此时,光源氏和黑胡子大将都不在了,冷泉帝也早已让位,变成了冷泉院。瑠璃的女儿们也出落成相当的美人,吸引着年轻俊杰的好感。当中数夕雾的大儿子藏人少将对大君(大女儿)最专情。然而,在瑠璃看来,少将还有些年轻,且官位不高,自己的女儿或许还能配更好的人。这时,冷泉院仍不忘表达自己恋恨交杂的情感,也想瑠璃把大君许配给他,当慰解从前的遗憾。

瑠璃十分困惑,也摇摆不定,思来想去。若是配给在位的今上帝,碍于没有父亲的帮忙,也碍于明石中宫的势力,多半不会幸福;尽管藏人少将也十分出众,可还是年轻,而与他同龄的人当中,还数熏君更得她心,看到熏君,她也会想起光源氏对自己的好。自己未曾见过年轻时的光源氏,可看到熏君就仿佛能想象到年轻的光源氏的样子。最后,多番考量,又碍于无法拒绝冷泉院的多番央求,她决定把大君许给冷泉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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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消息后的藏人少将痛不欲生,怪责父母没有给他争取,也怪责自己不够好,仿佛把自己的心爱之人拱手让给别人一般。

藏人少将的感情踪迹也是这一帖颇为动人的地方。相比于物语里许多多情的人,为数不多的专情的人倒显得稀罕了。

某日,少将仍旧到瑠璃的家想找她的儿子,刚好他们都不在,他便无所事事般在没人的殿里闲逛,不知不觉地在某个地方瞧见瑠璃的女儿们在下棋。目不转睛看着眼前这一幕的心情仿若梦一般。他想定是上天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那位穿着樱色衣裳的人就是自己的心上人吧。他能看见,尽管朦胧,他能知晓。可如今,这个人成不了自己的手中玉,她要到别的地方去。自己至今为止的苦恋到这一刻上升到顶点。仿佛听到她们说谁赢了,谁又说了什么,很高兴的样子,但他不明缘由。他惊讶,兴奋,又悲伤,最后黯然离开了。

见到了心上人的样貌,那可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他心心念念想着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心意告知大君,可如今一切都破灭了。他苦不堪言。难受无果的他想着至少跟大君的弟弟说说话也是好的吧,便又去瑠璃的家。正好碰到瑠璃的儿子在读信,对方想藏也没藏,直接给他看了,原来是熏君的信。

熏君的信倒也不是表达自己对大君的恋意,只是感慨世间的事从来不是如人之所愿的心情。少将看到后,禁不住感慨道——

「人はこんな風に体悪くなくその失恋を語っているのに、自分は何というみじめなぶざまな失恋のしようを見せ歩いているのか、こんな狂態で恋をしていたのだから恋しい人を動かすことも出来なかったのでああと….(别人这般体面地讲着失恋的事,自己却处处显露一副惨兮兮的失恋样,正是这么疯狂的恋爱才无法让喜欢的人动心吧…)」

有点妒忌,有点自嘲的模样溢于言表。郁闷难消的他,最后话也说不出口,无可奈何般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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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大君许给冷泉院后,瑠璃本想把中君(二女儿)许给藏人少将,可少将对中君毫无心思。落寞的少将变得毫无生机。

第二年正月,宫里举办「男踏歌」,在今上帝面前表演完后,一群人又来到冷泉院这边。少将是跳舞的一方,一想到自己会被喜欢的人看到,心如刀割。当唱起「竹河」这首歌时,他就想去年某个夜晚的事,禁不住落泪。

那个夜晚多么美。那时候,一群年轻人在瑠璃的家玩。他们在红梅下唱起「催馬楽」的「梅が枝」时,女儿们开了窗,弹琴应和。后来,熏君也在瑠璃面前弹了一曲。少将唱了许多歌,最后瑠璃的儿子们唱了「催馬楽」的「竹河」。尽管少将觉得熏君若如今晚一般时时过来玩,多半自己喜欢的人也会喜欢他了吧。

藏人少将「人はみな花に心をうつすらんひとりぞまどふ春の夜の闇」

「人々は皆花に心を移しておられるのでしょう。私は誰にも相手にされず、一人春の夜を闇に迷って泣いてます(别人都会爱上美丽的花吧。谁也不跟我好,只能一个人在春天的夜里迷失于黑暗中,独自落泪。)」

然而,那一晚,他极其快乐。无人知晓的恋意藏在心底暗暗涌动。

表演完后的第二天,熏君又来到冷泉院这里,听到女侍们说起昨晚藏人少将的样子,美丽又哀伤,熏君猛地想起,哦,原来去年大家一起唱过「竹河」,怪不得少将这么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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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许给冷泉院的大君生了一儿一女,而中君也入宫当尚侍了。几年后,大君碍于冷泉院里的各种势力以及妒忌怨恨,自知无法抵御,便回到了娘家。这时,藏人少将和熏君都升官了,人也成长了不少,变成了翩翩君子一类。瑠璃看着他们,也不免幻想若是从前让女儿嫁给他们,又会是如何的,然而,一切都如定局了。

某天,升官后的熏君特地过来探望瑠璃,瑠璃忍不住在他面前感慨起当初的选择,又慨叹自己的女儿多么不如意。熏君听着,只能安慰她道,宫中的生活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后宫的斗争也没消停过,不论看到什么也当看不见,不论听到什么也当听不见才是最好的。瑠璃感动不已,一边笑,一边感谢他。

此刻的瑠璃让熏君感怀不已。眼前的她,有种不像在忧愁着女儿事的年轻和落落大方,说话的声音也温静优雅。不禁想起了自己喜欢的八宮的女儿(后面宇治十帖出现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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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这一帖,发现自己还是特别喜欢它。

它几乎可以当成独立的一帖来读,与先前的「匂宮」和「红梅」没有直接关联。它详尽又丝毫不累赘地交代了瑠璃一家的故事。既有冷泉院和光源氏的回忆,也有年轻人的恋爱故事。既紧张又动容。有点悲伤又有点喜悦。尤其很长时间都没见到的弹琴奏乐的事在这里悠悠登场,美人美事,自己的心也跟着雀跃起来。

一如先前写的,藏人少将的恋爱故事有种痛彻心扉的悲伤感,使人动容。我在这里呈现的只是少少许的。这从侧面也反映当时女性们的处境(出路)吧。虽是大臣的女儿,可一旦没了父亲,就如没了依靠,无论她们的婚姻还是生活,都会变得很不确定。

这一帖也很好地反映了熏君的人物特色。这时的他,是旁观者的他,是有距离感的他,是有保留的他。他没有很深的恋意,也没有很深的愁怨,他有种独立于别人的清醒。他也表达爱,但不是阔出生命的爱。这是他一贯的厌世感使然。他的内心藏着不为人知的出家的意愿,只是还没找到方向。世间对他而言,还是无常和悲伤的。

读到多年后的瑠璃与熏君竟然有这么多互相欣赏的地方,仿佛一瞬间回到光源氏的时代,那种平和,那种温柔的美的日子。真的很喜欢。